第9章 姑嫂

董筠嘴里发苦，纵然桌上摆的粥饭菜品非常精致，也没有半点想吃的欲望。冯三娘见她没有动筷的意思，劝道：“姑娘好歹吃一些，这些都是早上靠岸现采买的，十分新鲜。要是都不合胃口，奴家再去做新的来，姑娘想吃什么尽管说，咱们走在运河上，沿途颇有几个大集镇，今日纵然没有，明日也能采买。姑娘病着，不吃东西怎么行呀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随口解释道：“不是的三娘，我只是才喝了药，不太想进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冯三娘想想也是，遂言：“生病的人，胃口不好是常事。不然姑娘少吃多餐，咱们一顿用少些，多用几顿饭，也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也觉得自己这么弱，跟最近几天没怎么正经吃饭有关，便依她说道：“那行吧，我先把这粥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冯三娘见董筠拿着调羹喝粥，终是放下了心，又说：“今日买的梨子又脆又甜，可惜您咳嗽，不好吃凉的，奴家去炖雪梨银耳汤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想想也不错，回道：“那就有劳三娘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都是奴家应当的。那奴家现在就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目送冯三娘离开，接着就迎来了李冬冬。李冬冬一声不吭，就坐在董筠对过,董筠看她不说话，也不主动搭理她，自顾自喝粥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李冬冬天生话多没耐心，不过一刻钟，就憋不住了：“唉，我这么大人来，你没看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喝完最后一口粥，慢悠悠言道：“李姑娘貌美如花，自然看见了。并且，我现在满脸病容，相形见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不置可否：“你倒是会说话。他们说自己是男子，不方便来看你，叫我来跟你聊聊天。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，虽然我不太喜欢你，但是，大师兄交代的，我必然要尽心尽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，说：“我吃好睡好，病了还有名医随时看诊，没什么要问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一听，心里打了个机灵，说：“唉，是你自己不要问的啊，见到大师兄，可不许告我黑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看她一眼说道：“那也要能见着他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听她这么说，颇是不以为意：“你这意思，还怨上我大师兄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言：“不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打量了董筠一眼，最后盯着她的眼睛说道：“按理，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，跟咱们也不认识，这么着一睁眼就到船上了，也没人告诉你要去哪，不凄凄惶惶就算了，还这么气定神闲的，要么傻，要么就是胆大包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也看着李冬冬的眼睛，嘴里从容回道：“我孑然一身，唯一可图的就是这个人，这条命。可我生了病，你们不仅医治，还延请名医，可见是要保我这条命的，我为什么要凄凄惶惶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听她这么说，拨了拨茶碗里得茶叶，言道：“想的到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见她一副你心里有鬼的样子，笑了一下，转了话锋：“不过，我确实有事要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说：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慢慢说道：“徐，你大师兄答应过我，五天之内，要把害我的那个恶贼逮着，随我处置，现在时间快到了，那个贼，不知在哪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放下茶碗，看着董筠说：“你还挺记仇的。要我说，你该谢谢人家，若没有他，你上哪识得我大师兄，你呀，真真的是因祸得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说这话的时候，语带三分戏谑，三分不屑，三分不甘，还有一分酸溜溜。董筠心中不悦，说道：“你疑心我，我理解，不与你计较。只是，那个恶人的下落，若你知道，还请告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并不收敛，继续说：“要是逮着那恶贼了，你要怎样？杀了他吗？不过我们君山剑派与别的门派不同，打打架还行，杀人可是犯门规的。哪怕那个人穷凶极恶，我们也不能用私刑处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没想到君山剑派还有这么一条规矩，在她自小的认知里，强者可以随意处置弱者。比如人贩子可以直接把不听话的小孩子卖了杀了，老鸨子可以直接打杀手底下的姑娘，教里地位高的弟子可以直接处置地位低的弟子，普通弟子在教主、长老一类人眼中，如蝼蚁一般可任意碾死。董筠问李冬冬：“不可随意处置，那是如何约束犯了错的人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说：“犯法的交官府，只是犯了错没犯法呢就抄门规、扫茅厕、帮山下的百姓种地、去思过堂思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又问：“这个对派内弟子，那其他人呢？比如那个淫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不以为意：“自然交官府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心里好笑，那种人，交官府不够判死罪，且官府又怎么能关的住他，不出两天就跑的没影了，董筠看李冬冬那理所当然还有些骄傲的样子，一本正经地问：“那你大师兄呢？我这件事你们派里要如何处置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没想到她还有这一问，愣了一下，说：“你什么意思？大师兄又不是故意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沉了脸，说：“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又怎知。总归，我要到你师门告他奸污良家女子，想来你们偌大一个名门正派，是决计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胡说什么？”李冬冬怒气冲天地说：“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，我现在就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砰”的一声，她不慎碰倒了茶碗，茶水、瓷片崩了一地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待李冬冬再说些什么，冯三娘快步走了进来，她挡在董筠面前，对着李冬冬说：“李姑娘好端端的，怎么发这么大火，董姑娘还病着，您莫要与病人计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冬冬见冯三娘护着董筠，好像她才是坏人，气的更狠了，说：“三娘，你让开。你知道她刚才说的什么话吗？她竟然污蔑大师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冯三娘自然不会让开，说道：“姑娘，公子交代过的让奴家好生照料她，纵然有龃龉，也是公子与她之间的事，您快别生气了，有话好好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，好，你们都护着她，我走，行了吧。”李冬冬说完呼呼地就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冯三娘见她走了，默默叹了口气，转过身来，对着董筠福了一下，说道：“李姑娘还是小孩，姑娘不要和她计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说：“三娘，说她还是小孩子这句话，我可是听了好几遍了。她今年该有十五六了吧，也算不得小孩子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冯三娘见董筠面有愠色，道她确实是动了气。其实冯三娘也觉得李冬冬今年十六岁，实在算不得小孩子，她自家这个年纪都已是成了婚了。但是吧，李冬冬是君山剑派掌门的小女儿，也是现在君山剑派年纪最小的弟子，一直以来，大家都是让着她惯着她的。自家公子爷吧，颇为看中手足之情，同门之谊，又加上李家兄妹打小就跟着公子，焦不离孟，孟不离焦的，他们徐家上下，都当是自家小主子一样看的。姑娘家，养娇一些，也没什么，过于懂事了，像秦家二小姐秦珏那样，十来岁就替家里走南闯北撑门户的，过的未免太苦太累。要是对着别人，别说李姑娘打碎一个茶碗，就是把对方打一顿，也没什么，偏这个人是董姑娘，公子再三叮嘱不能有闪失的人，且不论公子有什么打算，就冲着他走那天一步三回头的样子，当下，他们这些徐家的忠仆，可得护好了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冯三娘的心思一息之间，转了几转，笑着劝董筠道：“说来便是李姑娘会投胎，家里的老幺，自小就是玉雪可爱，聪明伶俐，家世又好，哪个见了不喜欢，由不得心里都偏一些。所以吧，养成她这么个，就这么个性子。其实，李姑娘知书懂理的很，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，才会显得娇纵一些。依奴家看啊，李姑娘，是有些不太习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见冯三娘显然有话没说完，就问：“她不习惯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冯三娘见她果然问，便接着说道：“奴家是做人媳妇、嫂子、姑姐的，颇有感触。这个，婆媳、姑嫂之间的事，可谓千变万化，玄之又玄，李姑娘该是不太习惯自己不是我们公子最疼爱的小姑娘了，心里犯酸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以为她要逮着自己之前说的那句“奸污良家女子”说几句，没想到她竟然将话头拐到这上面，倏地小脸全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冯三娘见她脸红，知道这是打岔儿成功，她见好就收，说道：“奴家去拿抹布来收拾一下地上的茶水，姑娘用完饭了，要是不想动，不如去躺会，昨天您烧得可高了，一定要好好将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董筠应了句好，待冯三娘出去了，才回过神来，自己这依旧是不知道薛春儿的下落，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董筠心里是有些着急的。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带弟子出来寻宝，临走之前师父选了九个最得用的弟子给她，一路马不停蹄，赶到九月初一到中原。正打算休整一日，直接到湖州去请那织出黄金丝的匠人，却接到师父密信，说少主派人追了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少主，对于董筠来说，是噩梦。多年来，他阴魂不散，一直缠着她，虎视眈眈，用心险恶，董筠想到他就觉得恶心，自第一次见到他，董筠就使尽一切办法想要远离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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