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筠儿
孙谷主看着董筠那一脸的惊讶和无措，不由软了心肠：“是的，算日子，跟出事那天正好对上。我听说了，你之前武艺很好，贸然失了内力，起初的症状，与二十年前的故人，是一样的。她当年没中毒，修养了半个多月就和常人一样了，不然也没有精气神回她那情郎家跟人打官司。”
徐衡看董筠神色不好，心里着急，忙蹲下，握着她的手，安慰道：“你不要想太多，事到如今，咱们就听孙伯伯的话，好生养身体。你若心里不忿，等大好了，你打我骂我，怎样都行。我，我始终会对你好的，你放心。”
董筠并不看徐衡，她心里又酸又涩，顿了一会，忍着泪水问：“孙谷主，为什么不能留孩子？”
孙谷主说：“怪只怪姑娘中的这个毒，若是没这个毒，孩子是可以留的。寻常大夫，一个多月就可看出喜脉，清风最早二十天就看出过喜脉。这孩子，在娘胎里就已中了毒，这毒有多厉害，姑娘是最清楚的了。脉一直不稳，又加之最初有孕时，嗜睡恶心、头晕目眩等寻常反应和失去内力后的症状一样，难免会混淆视听，许太医没看出来，清风看出来了又不敢确定。现下，哪怕是用保胎药，孩子也保不过三个月。”
孙谷主说完，看了董筠一下，见她失魂落魄，才好些的脸色又没了血气，又见一脸愧疚的徐衡蹲在那大气不敢吭的样子，心里直摇头，嘴上继续说：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。也亏有了这个孩子，他要从母亲身体里汲取养分，自然也有毒素，月份越大，你体内的毒素就越少，再喝着汤药，全部清除毒素，比那两个女孩子都要快些，事后恢复也比她们好。母亲孕育孩子，是天恩。这孩子还没出世便在还恩了。”
董筠眼睛湿润，哽咽说道：“孙谷主，您，您不要说了。”
孙谷主又喝了口茶，等着董筠好些了，复又开口：“现下，我有两个治病的法子。一个是现在就把他打了，再解毒。一个是，就这么养着，让他，继续分走毒素，时辰到了，他自己就走了。”
董筠听他这么说，才止住的泪意，又涌了出来，徐衡听着，也湿了眼睛。徐衡问：“孙伯伯，真的不能，不能留下吗？”
孙谷主道：“姑娘毒发，症状这样厉害，他都还在，一直为母亲分忧，想让母亲安逸些，可见是个孝顺孩子。日后，唉……日后，你们多行善事，缘分到了，自然会再见的。”
“孙谷主，现在就送他走吧，不要让他再受苦了。”董筠抹抹眼泪，坚决地说道。
孙谷主继续劝：“现在让他走，姑娘少不得要多受几分苦。那解药里有几味活血的重药，现在让他走，起码得一个月不能在解药里加，不然会血山崩。小月子本就伤身，解药药性再减下来，姑娘的身子，纵然是老夫日夜照看，三五年内也不见得能恢复如初。还是等到时候，让他自己走吧。他多在一天，姑娘就少受罪一天。”
徐衡皱眉又问：“解药里有活血的药，不是也对孩子不，不好？”
孙谷主瞪他，心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，平时多聪明的孩子，这会怎么尽说蠢话。
孙谷主耐着性子劝说：“姑娘少受些苦，身体早日康健，也早些能与孩子见面。”
董筠看了看徐衡，眼神幽深，对他说道：“你这回，要说话算话，有孙谷主见证的。”
徐衡当她说的是之前，说要把薛春儿交给她处置，又一直拖着不给她见，她认为他说话不算话的事，忙承诺：“没有孙伯伯见证，我也不敢食言，我会永远对你好的。”
“那好，让孩子现在就走吧。”董筠绝望又坚定地说道。
起初，董筠过得浑浑噩噩。
她喝下何清风特制的解药，不出一刻钟，肚子就疼了起来，很快见了红，后来她就一直昏昏沉沉的，再清醒时，已是两天后了。
身上没力气，头疼，怕冷，见不得风，哪怕是整理被褥带出的一点暖风，她都觉得刺骨。
屋子里烧了地龙，她穿着貂皮衣裳，还是会冷醒，她甚至想自己会不会就快死了，不然手脚怎么会挨着炭炉也冰凉呢。
她把她的想法告诉冯三娘，冯三娘当即就哭了，还强撑着来安慰她，这次受了这么大罪，日后福泽必然深厚。
福泽深厚？这四个字，与她向来没有关系。
她总是做噩梦，梦见她爹爹被人杀死，梦见少主那可怖的样子，梦见小时候见到的老色鬼，梦见自己成了九儿，成了飞雪，梦见有孩子哭着喊阿娘阿娘不要丢下我，梦见漫天黄沙里怎么也找不到的那个人……
一个接一个的噩梦，消耗着她的心神，头发大把大把地掉，人变得瘦骨嶙峋，嘴里有上句没下句的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，半个月的时间，她变得宛如鬼魅，连阿翠阿薇见她都有些害怕。
这天，董筠睡着又做噩梦，一直喊我要杀了你，我要杀了你……阿翠想去喊她，瘦得皮包骨头的手却一把掐住阿翠的脖子。
醒着风一吹就倒的人，睡梦里劲却大，阿翠一个人掰不动，阿薇帮忙才让她松开手，哪知她两个用力太大，把董筠的手臂抓了两道口子。
冯三娘发现了，就说了她们几句，阿翠受不住，跪着求冯三娘，说她实在是害怕，宁愿去庄子上，也不想再伺候董筠了。
冯三娘心疼董筠不假，却也着实心疼阿翠阿薇。
阿翠阿薇的父母均是徐家在外面铺子里的管事，自小在她面前长大，乖巧懂事，不然也不会挑她们来照看董筠。
但是，谁也没料到董筠喝下那碗药，孩子走了，魂好似也走了一样。
孙谷主、何先生、许太医花了那么多心力，人还是不见好转，跟中了邪似的。
他们公子莫说府里，连武林盟的事也不问，天南地北地搜罗药材，甚至惹孙谷主不高兴，要去青城山请张天师来驱邪。
她们三个在这里哭做一团，没注意徐衡铁青着脸站在外间。
徐衡听着两个小姑娘哭诉，一会是烧着地龙，她们穿夏衣都嫌热，董筠身上却冒凉气；一会是梦里大喊大叫，她们去安抚就要挨打挨掐；一会是醒着弱柳扶风，睡着就力大无穷……
徐衡越听越烦躁，他去信请张天师，张天师回信叫把人带到青城山，孙谷主又不愿意跟他去，说他不信大夫信鬼神，他孙其，还有他的徒弟，绝对不会去拜什么神仙菩萨的。
那日，徐衡就在董筠的卧房里放了张小床，日夜看在她旁边。
冯三娘想劝他，妇人做小月子，男子留下晦气，但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孙谷主和何清风不随行，青城山路途遥远，自然也不能去了。孙谷主还一直说姑娘只是看着吓人，实际身子在好转，好转都这样了，那要是没起色，岂不是就真不行了。冯三娘愁得不得了。
这天夜里，董筠又发噩梦，哭声很大。一直喊不要走，不要走，甚至还大喊一句杀了你，你就不能走了。
徐衡慌忙去抱她，才一抱到手，心里就惊了，入手的，好似只剩骨头了。
起先，他只知道她瘦得厉害，因为穿得厚实，并不知她竟然瘦得这般厉害。
他心里不是滋味，眼睛酸涩，忍着泪意哄道：“筠儿不怕，筠儿乖乖，没有人要走，哥哥在呢，哥哥永远陪着筠儿……筠儿不怕，筠儿乖乖，哥哥永远保护筠儿……”
董筠不一会就平静下来，嘴里是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念叨：“哥哥，你怎么才回来……怎么才回来……”
徐衡抱着她一夜，她难得一夜平静。
天亮她醒了，看见抱着她睡着的徐衡，一时怔忡。
她见他嘴唇翕动，附耳去听，却是反复在说，哥哥永远保护筠儿。
董筠眼睛瞬时亮了。
又意识到徐衡迁就她，睡姿别扭，就想起身，让徐衡睡得安稳些，哪知徐衡却醒了。
她心里砰砰砰地，嘴里却只能有气无力地说：“吵醒你了，你再睡会儿？”
徐衡见董筠面色还好，不像是因为生气他没打招呼与她同睡而说的气话，就又把她朝怀里带了带：“那你再陪我躺一会。”
董筠就依着他了，安静地躺在他怀里。
他们脸贴着脸，鼻息缠绕着鼻息，头发勾连着头发，亲密无间。
董筠看着他英俊面庞上的憔悴之色，知他是为着自己才这副形容的。又想着他睡着不断念着的那句话，心里很是高兴，许久没有神采的眼睛，盈满了笑意。
这时徐衡忽的睁开眼，笑眯眯地说：“早知道抱你让你这么高兴，我客气个什么劲。”
董筠不理他的话，却是笑盈盈地问他：“你没有别的话跟我说吗？”
徐衡想了一下：“你今天感觉好些没有？有没有哪里还疼？”
“不是说生病的事，有没有其他的事？”
徐衡又想了一下，说道：“以后我一直抱着你睡觉好不好？”
“你要是再说不正经地，我就生气了。咳咳……”
徐衡赶紧去给她顺气，说：“别气别气，我好好说。”
董筠期待地看着他，眼里甚至有了一丝水光。徐衡见她这样，不免有些激动，他温柔又有一丝急切地询问：“等到春天，你身子该大好了，我们成亲好不好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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