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恳求


“不行,  绝对不行!是谁把你伤成这样。”崔知易想要按住他的伤口,却发觉他脸上皆为伤口,根本寻不见一处真正出血的地方。

“我,我去替你寻大夫,  你等一下!”崔知易起身。

才转过门,  方才大敞开的门忽而关上了。

室内暗了下来,一时只能看到地上的破碎的镜子还有反射的冷光。

崔知易察觉到身后有簌簌的声响,  他正要回头,  低头便见镜子里留着一张破碎挂着血肉的脸,  那张脸就在他的身后。

因灯火晦暗,  变看不清具体的表情。

崔知易站在原处未动。

隐约透着月色,  他能看到他愈合了的半张脸,但那半张脸,并不是贺淮的模样。

唇角牵着一抹笑意,在一步一步逼近他。

“贺,贺淮?”他试探着出声,身体却不敢动一下。

那血腥味扑到了他身旁,腥味几乎让人作呕。

“我不是贺淮。”他笑了一声,  “乐安,你看我,哪里和贺淮有一点像呢?”

他的眉尾有一颗鲜红的痣,在镜子里很是明显,摇晃着血腥味的风月气。

“那你,  那你是……”

“贺淮总关着我,  都不让你有机会认识我。”

他叹了口气。

“徐安。”他呼出气,“你以前既在户部为官,想来也听过我的名字。”

“哦,  对了,”他声音扬了个尾,“三娘的身份,你怕是早就知晓了吧。”

崔知易颤了颤,从脚底起了凉意:“你究竟是何意?”

“你倒也不用瞒我,我自看得出来。”

“她不想说,我自不会问她。”崔知易平了呼吸,冷了声出言。

“罢了,罢了。”他的另一半脸也开始逐渐复原,眉宇间的风□□愈显。

“我和贺淮那个蠢人不同,他可以忍受你,但我不可以。”他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,指尖冰冷,浑身发抖。

“我不喜欢她看着你笑,也不喜欢你和她说话,更不喜欢你靠近她的身边!”他语气硬冷,拖长了声音,“非常,非常不喜欢。”

最后的声音才落,寒光一闪,崔知易视线全黑,他浑身失去了只觉,堕入了黑暗之中。

……

钟盈睡得很不安稳,昨夜起了风,她依稀听到崔知易那里好像被风吹开了门,再然后又重重阖上。

连外头院子里虚弱的门板都在左右晃动,似乎被打开过,又被重新阖上。

依稀还能听到远处的乌鸦叫声,落落沉沉的,要入她梦里去。

早日里复醒时,外头的日头透了进来,将她屋子里的尘气去了大半。

她睁开眼睛,看着那亮的一角出神,尘埃落在她的视野里,随不知哪里的气流吹动,她无法聚焦于一处,一瞬又觉身如梦里。

外头有人脚步声,似乎还有什么在擦洗的水声,倒不觉得打破了屋里的静,反而愈显得寂静无声。

钟盈勉强支起身,掀起被褥,她揉了揉额头。

手放下时,视线恰落到了隔壁那堵墙上。

片刻,她垂下眼睑,拿起衣衫鞋袜套上身。

她本不擅梳发,但自茗礼不在身边,又常年于山野间行走,对装束倒不似在邑京城时那般讲究。

坐于铜镜前,她拿过篦子,只绾了一个她唯一会的发髻,又在妆匣里寻了一支玉笄落于乌发间,额前落了散发,她拿手拢了拢,但似乎并无多作用,便只也作罢。

衣衫是青翠色的,那是去岁途径淮州时随手买的,浆洗了数次,除却颜色退了些,倒也仍算洁净,撑直衣衫的时候,她视线停在自己的指节上。

察觉手起了皴,她用手摸了几下,然后低头想去妆匣里寻油膏。

做了一半,她便记起自己并无此物。

以前在邑京城的时候,她总是因着别人的缘故会随身带着油膏,如今自己出行于外,却对自己的身体倒不是记挂许多。

她握了握手掌,察觉手掌还能顺展,便索性作罢。

从筌蹄上缓缓站起身,走了几步停在门口。

手将要触到门上,手指先蜷缩了一下。

思索了半晌,最后却仍还是触碰了上去。

门轴因着冬日的干燥,木质的门栓起了冷冷涩涩的声响,嘎吱嘎吱起了声。

光线沿着那点不断放大的缝隙挤了进来。

半开,全开……

冬日的阳光说刺眼也并没有很刺眼。

但因她在僻冷处待得久了,便觉得凡是光皆刺眼。

她先是看到了前头的那株桐木,无枝叶,上头滚着金色的流光,不似花开,更添祥瑞。

从上头不知何时也挂了许多彩络,如同盛开着的别的颜色的花束。

她侧了侧头,仰头瞧了瞧,有些不解。

目光往下移,落至院中。

院子里此刻无人,但院子中的青石湿漉漉的,大抵方才刚用水浇过,上头的冰都化了,唯独有些积厚的地方还有阳光的反射,彩色的,很显目。

厨下屋子起着烟,她吸了吸鼻子,那生在上头的烟火,有一种暖暖的侵入肺腑的味道,总让人觉得心无来由的静了下来。

视线再微移,贺淮的屋子支了窗,阳光也能渗进去。

她踏步出门,走至崔知易的屋子外,他屋子大敞,钟盈在门口扣了扣,里头无人应声,她才踏了一步进去。

里头被褥整齐,却空无一人。

她蹙眉环了一圈,间衣架上的外衫也不见了,她有些奇怪。

平日这个时候,他定是在屋子里,这个时候,又去做什么了?

她本是想要着与他商量,待过了上元就动身前去回鹘,还有关于贺淮这个人的事,但今日偏怎么也没找到人。

她踏步出了门,疾步走到厨下。

“崔……”

声音还未落,里头便出来一人。

钟盈瞬间退后几步。

来人脸上沾了些灰,可见着钟盈,却似不曾察觉到钟盈的防范一般,而是眉眼欢喜着,将手放置身后擦了擦,迅速叉手朝钟盈躬身:“三娘,上元安康。”

他今日是一身银朱红的袍子,扎了个高高的马尾,整个人像是焉都山上最明亮的朝霞,身上又沾了厨下的烟火气,便更似邻家熟悉的少年郎。

他额上还有密汗,抬手擦了擦,对着钟盈明朗一笑。

朝气,蓬勃,是世间最光亮的存在。

钟盈盯着那张脸,心底却涌着说不出的感觉。

这张陌生的脸,下面却是她熟悉的皮囊。

“方才厨下替你热了药,这药能缓你的瘾症。”他道,然后想到什么急急解释,“药我已经替三娘吹凉了。”

他说完,迅速闪进了旁侧的厨下,端着药递到钟盈面前。

扑鼻的药味沉涩,压着味道极为不好闻。

钟盈皱了皱眉。

身前的少年却慌而只用一只手端着药,然后伸手在胸口里寻了团油纸出来,鼓鼓囊囊的。

“这是我昨日买的蜜煎,我知晓这药苦,但吃了它就不苦了。”他眼睛亮亮的,把油纸递了过去,等着钟盈回答。

钟盈的视线在他脸上落了落,又扫了眼油纸。

“不必劳烦。”她说毕,踱了脚步擦身过去。

衣袖擦过,肢体却无任何接触。

他便维持着这个身形僵在那处。

“荀安。”她却走了几步停了下来,“我知晓乐安今日不在定是与你有关。”

“你把他怎么了?”

她转过身。

他表情一瞬惨白,身体如被固住,凭借仅有的力气缓缓转过身。

“三娘,你在说什么……”

“乐安在哪里?”她的声音间开始急迫,逼近了一步,“我没有什么耐心与你扮演假装的戏码,你对他做了什么?”

“崔兄不见了么?”他神情怔怔,“我早日里见他屋子敞着,以为他出去了……”

手里的药晃了晃,未曾到药口,还剩着小半的位置。

“他的身子昨日已走了许多的路,如今怎还有力气再出去?”钟盈逼近一步,“荀安,你要如何待我我不会多言,但是乐安你若是动他一下,我绝对不会和以前一样任你欺瞒。”

“三娘,我没有,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他摇了摇头,低下了头,“我知晓崔兄是你的朋友,我怎会做什么?”

“我与其在这里与你说这么多,还不如自己出去找。”钟盈冷笑了一声,转过身疾步朝院外踏了几步。

桐木上的彩络不曾落紧,有一片便落在钟盈的身前,阻塞了她的脚步。

“三娘,等一下,”身后的人声音不再是金玉扣掷的朗声,“我知晓他在哪里,这世上除了我,无人能知道他在哪里。”

“你这般出去找,绝对找不到他。”

钟盈脚缩了一步。

“你放心,他绝没有什么事,我可以告诉你,但是,你要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他后面的几个音几乎有着哀求,他试图劝她回头。

钟盈转头,他仍站在廊下,手里还端着那碗药,动作与她离开的姿势相同。

“此事若了,我再也不会打扰你,”他神情很是哀默,“贺淮,很快就要消失了。”

依然是初见时河西的山谷,那里繁花在一点点凋谢。

“我不信你。”钟盈摇了摇头。

“只有这一次,最后一次,求求你信我一次。”他的手在抖。

“我不能用乐安的命来做你信任的赌注,何况你的信任分毫不值。”钟盈说的很果断。

“三娘,我是贺淮,我现在只是贺淮,”他把身体朝她倾斜,日光落肩上,他像是被烫到了又往回缩,“贺淮从遇你开始,从没想过骗你。”

她就站在那里,明明带着光,他却不敢靠近一步。

“只有这一件,求你,三娘,只有这一件,我绝不会伤害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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