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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雨暗荷华(六)


沉船附近掘出数十俱尸身之事在第二日便传遍朝堂,群臣震惊之余,对查出此事的顾云淙不由又多了几分另眼相待。与此同时,圣上令大理寺、刑部、御史台立案主理,京兆府及巡防营从旁协助,依旧由顾云淙统领督办。

        京兆府命人将殓尸结果呈送巡防营时,顾云淙正从大理寺借阅卷宗而返。

        看清来人后,他脚步渐快,走近后方道:“只怕整个京兆府中,就数你最忙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曹擢笑着行了礼,“大人不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面带微笑,迎他入值房。

        曹擢环顾屋内,不由皱眉:“大人未免自苦,若我与大人未曾相识,只怕也会听信旁人而误认大人。如今看来,何为君子,何为小人,尽在不言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知他此言何意,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听过。至高无上的军功,与圣上自小长大的情份,以及这样的办案本事,放在哪一朝一代,只怕都会引人忌惮。只不过,他不在乎,也信宫中的那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听闻陛下赐了您一座京中占地数百亩的宅子,想来依大人的性子,只怕如今还搁在一旁,尚未修整完毕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忍俊不禁,“这倒不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待坐定后,他观曹擢态含郁色,眼下亦有褪不去的青灰,想来这两日都未能安眠,便问:“如何,可是查出什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曹擢也不拐弯抹角,将发现的结果一一告知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所以可以确认,那些船上官员先中毒身亡,随之被埋尸山间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目前看来,正是如此。他们中的乃是砒霜,经仵作推算,早在官船行至那段河岸时,船员皆已遇难。至于船在当下河岸被沉,应该是凶犯故意为之,捏造出船因水患及周遭地貌沉入河底之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有估出凶犯人数及特征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场证据虽不足,但能够在一夜间将近三十具尸身暗自运走,同时毁去三艘官船令其沉入河底,少说也有……上百人。至于特征,我已令人前往城中各个药铺盘查砒霜来历,尚未发现可疑之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忽想到些什么,摇头说:“不一定。那三艘官船未必同时抵达这段河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曹擢意识过来,点头道:“的确,漕运不同于陆地,若遇河况有异,即便各船行路有差异,也不是不行。这么说来,只要算好各船抵达的时间,即便没有百人,相互配合各行其是,也有可能行此凶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,这些人不仅有备而来,且个个身手不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对上曹擢的视线,神色冷厉,“因此,能办得到的,除了私人豢养的武人,便只有江湖匪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他们对官船下手,究竟是何目的?仅仅是毁坏船粮、谋取人命?”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掠过桌边的卷宗,“恐怕没有这么简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无论是何方势力,处心积虑地设计这场意外,其背后动机必不简单。既不为取财,也排除仇杀可能,那剩下的,只能从这三艘粮米上找原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曹擢冷道:“粮米?他们莫非还想让整个汴京的百姓冬日吃不上米不成?这不是祸乱民生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祸乱民生?

        紫宸殿内户部尚书的那番言论犹在眼前,而在那些尸身尚未发现时,民间确实也流传出当朝气运之虑,只是当今朝廷并无确切说辞相镇压。如今看来,只怕也是背后布局之人诸多安排中的一环。

        新帝即位不足两月,能如此大费周折算计朝廷的,唯有那些前朝旧臣。

        手握一支人数不少的精壮武力,对户部官船到岸时间了如指掌,同时有能力控制汴京舆论的前朝旧臣……此人,真是不简单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可知如今的汴京城中,都有哪些实力雄厚、又处事低调的世家旧族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若论实力雄厚,马家、王家、曹家皆是世代簪缨士族,如今的皇后便是出自王家,但系蜀中旁支。而处事低调,程家、章家家学淳朴,族中子弟多成一方大儒,并不囿于当朝为官。只是若两者兼具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眉头紧锁,来回踱步,良久,方对上顾云淙的目光,道:“还真有一个,钱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源起江南,家底深厚,族中人才辈出,祖上亦不乏官至宰辅、公侯相卿,更有御赐的丹书铁券。只是自前朝末年,钱氏渐将重心移至南方,当朝更无人入仕。若不是家母成日打听适龄女子,我现下也想不到他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适龄女子?”

        曹擢无奈叹道:“那钱家小姐年方二八,正是芳龄待嫁,只是当今钱家家主眼光颇高,又极为宠爱这位独女,自去岁入京已相看近一载,光推掉的便有七八家了,是以到眼下还没能落地。而我虽无心婚事,奈何家中高堂不允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朝顾云淙揶揄道:“以大人俊才之资,想必近来亦为此烦心不矣吧。但好歹大人来去自由,并无人日夜叮咛,子隐艳羡不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了,还不知大人的字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想了想,道:“时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有何因缘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先母昔日所唤。我幼年失去双亲,及至弱冠并无父兄取字,便一直未对人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曹擢闻后,敛去笑意,曲身直膝,双手叠与胸前,郑重朝他作了揖,“子隐虽与大人相识不久,但深敬大人为人,子隐不才,若大人愿以兄友相待,子隐亦以大人为兄为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认真打量起面前之人,修眉俊眼,气质飞扬,谈笑间志才匪浅,行动时矜贵有节。也难怪,似这般儿郎,方能在这滩浑水中,守住一隙微明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亦起身回礼,“子隐兄言重。时年素性疏冷,半生伶仃,有兄友如斯,喜不自胜,何乐不为?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俱相视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钱家家主仍在京中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止。就在今夜,这位家主还会在府上替小姐办生辰宴,在下虽不愿,但也有幸位于受邀之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抬眸,眼中含笑,“那就要委屈子隐兄带我暗访一趟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曹擢喉中稍哽,“喜不自胜,何乐不为?”

        酉时方过,坐落在宣化坊的钱府正门便停了数十辆车驾,车中人无一不着绫罗绸缎,锦绣华服。早有管家携府上小厮迎上,半刻不息地往里搬着箱笼贺礼,一时间热闹不已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架平头四望马车方至,下来位靛蓝襕衫常服的公子,身长七尺,神采飞扬。只见他将拜帖交与管家后,便笑盼身后而来的,一身月白长衫、头戴玉冠、风清玉质的公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若今日都这般慢,只怕要被这钱大人抓去当女婿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轻摇头,看了眼徐然,便随曹擢一同入了内。后者立刻反应过来,借送礼之时,趁机溜入钱家,搜查钱家家主谋划沉船案的证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若不如此,如何令钱老信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也是,如今谁人不知你顾大人正在查这桩案子,若不拿出些赴宴的样子,只怕这位钱家家主连门儿都不会许你进!”

        来之前,他已知晓了钱氏在沉船案中所起的角色。而他们特意前来,也是忌惮此人心计深沉,毁灭证据,暴怒而走,届时即便他们有疑也为时已晚。

        曹擢偏过头,笑说道:“不对,好你个顾时年,你以我的名义入府,若要被赶,自然也是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曹公子现在才知晓?”

        曹擢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前厅席间,钱家主正在与远道而来的老友寒暄,忽而有小厮前来通传,他听过之后,面色一沉,忙道了声失陪,整衣疾行至廊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宣平侯世子亲临舍下,老夫有失远迎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位王世子跋扈好色,汴京城无人不晓,与钱家素无交情,并不在受邀之列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此子不知因何见过钱家小姐芳容,扬言要上门求娶,数次投帖前来,但皆被婉拒。如今这人趁此宴席不请自来,他当着满厅亲贵宾客也不好将其拦在门外。

        王文越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,望着钱老不免得意笑道:“您老客气了,若非此佳宴,本世子只怕还没机会一登您老的门儿,汴京城谁人不知,你钱家的门可金贵着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厅内有知晓内情的,莫不暗自嗤笑。若说此子权势高贵,可这汴京城内比他高贵的也不在少数,得众人敬上三分,还是顾及宫内那位皇后娘娘的脸面。谁知此人竟如此蠢愚,也怨不得京中无人敢将女儿嫁与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世子身份贵重,不是我等小民堪受,想来亦非宫中娘娘之本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堪不堪受也是本世子说了算,本世子今日便要来给你家小姐贺寿,你还能拦着不成。”说着,王文越便越过面前之人,大摇大摆地进了厅中,一副旁若无人的狂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钱家主面上仍一派和气,却暗自唤来小厮看好后院,谨防此人擅闯入内。又睨着这人的背影,心中冷笑,此等狂徒,还真当他钱家怕了不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方欲甩袖入内,又瞧见两位公子随小厮下台阶入了院中。在前的那位自是不说,只是随后的公子略有些眼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见过钱老。今日公务缠身,晚辈这才来迟了些,稍后晚辈自罚三杯,望钱老切莫见怪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既是公务,何怪之有?”钱老又笑应了几句,皆是些家常闲叙,目光触及一旁,问道:“这位是?”

        曹擢知他会问及,便拿自己一早想好的说辞回给他:“噢,此乃晚辈一位友人,听闻府上小姐芳龄待嫁,故也欲亲至拜访一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钱家主阅人无数,见此人形貌举止,便知他非池中物,一脸和气问道:“敢问公子名姓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晚辈姓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钱家主何等精明,上下打量起这人后,心中已有几分明晰,笑迎着两人入内。只是待人于院内消失时,脸色一变,朝内院书房多看了几眼。

        酒已过三巡,钱家主与宾客敬酒方毕,因席间才俊众多,各个出身不俗,便有人借酒起哄,要这位家主当场说出个究竟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钱老,您也说说,到底想寻个什么样的女婿给您宝贝闺女?若这样还没入眼的,只怕整个汴京都没有您看得上的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呀,就是爱女心切!若那位前朝公主还在,只怕阵仗比这儿还要大不知几何呢,遑论他这么个迂腐老头!”

        厅内多是与家主交好的前朝旧臣,也见过当年那番盛况,言及此处,不免伤感怆然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,自前朝覆灭,那位小娘子也没了踪迹,不知眼下沦落何方。终究是娇花易折,美人堪怜。

        顾云淙举杯的手微微一顿,复又一饮而尽,并无人察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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